“……此话当真?”
“八成是真。”
“那他日日对着那样的人,为何还……”
“听说是为了民心和江北水师,圣上亲寒门,得民心即得寒门,所以她才能坐上那中宫之位。”
……
暮青没再听,她下了楼去,转进铺子旁的深巷里,唤道:“来人!”
步惜欢和她先行进城,不可能没有隐卫跟着,不然他定不会放心她独自出来。
果然,暮青话音刚落,两个布衣人便进了巷子,“殿下!”
“查查今儿在福记西雅间里的都有谁。”
“是!”
隐卫遵旨而去,暮青提着包子回到茶楼,却正撞上步惜欢走到门口。
“阁下且慢!”青衫学子追出来,朝步惜欢深深地施了一礼,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暮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青衫学子一眼。
“白卿。”步惜欢报了个名号,随即便与暮青走了。
茶楼里,学子们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白卿?
哪个白卿?
七贤之中从未露过面的白卿?
前些日子,圣上亲封了七位寒门学子,此乃朝中上品无寒门以来首次大封寒门子弟,天下人称这七人为“后七贤”,其中六人早已声名鹊起,唯独白卿从未露过面。此人神秘得很,其他人在江南广结天下寒士之时就以白卿为首,可此人直至受封时都没露面,身份之神秘没少引人猜测,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汴都的茶楼里?
学子们兴奋地议论着,青衫学子望着步惜欢和暮青离去的方向,目光变幻莫测,不一会儿,匆匆出了茶楼。
一辆马车候在尾巷里,上头插着相府的方旗,步惜欢和暮青上了马车,步惜欢对车外道:“查查那人的来历。”
“遵旨!”侍卫领旨要走。
暮青道:“前些日子,淮州进贡的伽南香你赐给谁了?往那上头查,十有*不会错。”
步惜欢瞥着暮青笑问:“瞧出来了?”
一介寒门学子,不关心取仕改革,反倒声声痛斥专宠,句句不离选妃,着实有悖常理。这些事无关寒门的利益,倒是利于士族,因此,这人的来历不得不仔细查查。
暮青道:“没瞧出来,闻出来的。他刚才施礼时袖风带有伽南香的气味,伽南香是贡品,除了宫里,只有朝臣府中会有。香气不可能是在宫里沾上的,那就只能是在朝臣府中,我猜此人若真是寒门子弟,八成也是早前拜入士族门下的门生,利益相连,才会视我为敌。”
步惜欢闻言面生叹意,笑骂道:“什么鼻子!”
“拜你所赐。”她的鼻子本来就灵,现在更灵了。
马车动了起来,出了长街,一路往相府而去。
原汴州刺史陈有良如今已是当朝左相,他是寒门出身,虽有些迂腐,却贵在清正廉洁。只是朝中寒士还少,崔远等人刚刚为官,眼下还难顶大梁,茶馆论政的时日尚短,取仕改革一时还难有良策。
暮青虽知科举之制,却也知任何制度的成功推行都离不开其特定的历史背景,科举不一定适用于如今的朝局,倘若盲目推行,兴许反受其害。
正想着,只听步惜欢道:“今儿娘子骂那学子之言,为夫听着甚是解气。不如日后为夫若遇上狂蜂浪蝶之辈,娘子也效法今日,莫要介怀,直接替为夫把人骂回去,如何?”
说话间,步惜欢把暮青的手牵来掌心握着,不着痕迹地端量着她的神情。
她那套察言观色之法,他该学学了。她待人虽不似从前疏离了,但终究是个清冷的人儿,不善表露喜怒。如同此时,她看着与平时一样,可他总觉得她从福记回来后就不太开怀。
是那学子之言叫她听进心里去了,还是……在福记遇上了何事?
暮青一听这话就又想起了在福记雅间里的女子,从那女子的言谈之间,她能听出她与步惜欢似乎年少时便已相识,且她对步惜欢有些情意。
她承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她信他。
“想得美!自个儿惹的情债,自个儿解决,刑部呈来的卷宗都快堆成山了,我没空!”暮青没好气地拒绝,手却没抽回来。
步惜欢瞅着暮青,品着那酸溜溜的“情债”之意,撩开帘子瞥了眼福记的方向。
这一眼,意味深长,凉意似秋。
“好,为夫自个儿解决,不叫娘子操心。”待把帘子放下,步惜欢揉着暮青的手心儿,眸波缱绻,春意替了秋凉。
马车进了相府,步惜欢和暮青在相府中用了午膳,直至傍晚时分銮驾进了城,两人才乘上马车从偏门进了宫。
马车沿着黄瓦红墙的宫廊奔行,经两宫一殿、三阁一观,转了个弯儿便驶进了御花园。浓霞似火,烧红了半园奇花,步惜欢见暮青倚窗赏景,眉心舒展,不由缓缓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马车忽然一颠!
暮青猝不及防地撞向前去,步惜欢眼疾手快地将人往怀中一揽,华袖之风蓄起山崩之力,拂落之间,颠起的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侍卫喝道:“放肆!何人惊驾!”
摔倒的小太监一脸懵色,待看见从马车里下来的人时,脸上顿时爬满了死气儿,磕着头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奴、奴才不知……不知……”
小太监身边倒着个食盒,热汤翻洒了出来,食材尽是这时节难得的山珍奇味。小太监的指尖通红,手指肿得跟萝卜似的,上头青淤带血,伤得不轻。
暮青见那淤肿集中在中指和无名指上,皮肤上有浅表裂伤,其下的淤斑呈大面积的块状,连指甲里都是大块的青紫淤血,不由皱了皱眉头,对步惜欢道:“碾压伤,但从伤痕的形态上来看,不是被车轮碾的,倒像是被鞋底碾出来的。”
暮青举目远眺,西边晚霞落下之处坐落着一座大殿——宁寿宫。
高祖打下大兴的半壁江山后,在汴河行宫里度过了十三个春秋,后经历代帝王下旨修葺,行宫的规模并不比盛京宫小,前殿后宫一应俱全,宁寿宫乃是太后的居所。
宫中没有太后,却有一位“太上皇”。
恒王被步惜欢安置在宁寿宫中,与其说是安置,不如说是幽禁。宁寿宫里被布置成了佛堂,大殿之中供有母妃的画像和牌位,颁布封后诏书那日,步惜欢一并追封了母妃,却未提生父恒王。
恒王虽未坐过皇位,但因是帝王的生父,本该有太上皇之号,步惜欢却命宫中上下仍称其为恒王,将其幽禁于宁寿宫中,令其忏悔思过,守灵至终。
步惜欢知道恒王贪酒好色的德行,故而未拨宫女去宁寿宫中服侍,只拨了侍卫和太监。銮驾出宫前一日,恒王砸了偏殿的东西,步惜欢索性命人将宫中的摆设全收了,只留床榻桌椅,素如冷宫,任恒王在宫中如何怒骂,步惜欢都不再理会。没想到,这才出宫十日,他竟把气撒在了宫人的身上,把服侍他的太监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他伤的?”步惜欢负手望向宁寿宫,晚风拂袖,余红遍地。
小太监下意识地点头,忙又摇头。
“这汤是怎么回事?”步惜欢见小太监不敢答,便道,“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回陛下,是、是午膳不合王爷的胃口,王爷嫌寡淡,指名要御膳房做山鸡竹荪汤,不要温火膳,要用红泥小罐儿现煨的,佐以明前的嫩茶尖儿……奴才在御膳房里候了两个时辰,没想到回来的路上惊了驾,奴才罪该万死!”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
有的话,他还是没敢说。
圣上不在宫里的这十日,恒王日食三四餐,顿顿不合心意,不是打砸碗碟,就是打骂宫人。恒王爷和圣上不和,知道圣上今日回宫,恒王爷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中午说温火膳没滋没味,把午膳全砸了。他在御膳房外候了两个时辰,因手上有伤,提着食盒路过御花园时便偷偷地放下稍歇,没想到这一歇,竟因累极而睡了过去。虽只是打了个盹儿,但被马蹄声惊醒时,他欲躲已晚,这才惊了驾。
今儿也是他倒霉,没想到本该从东门进宫的帝后会出现在御花园里,更没想到皇后娘娘只瞧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的手是被王爷给踩伤的。圣上问话,他不敢不回,可回了圣上的话,回到宁寿宫里,也只怕要被恒王爷给打死。
今儿横竖是个死,更别提惊驾之罪了。
步惜欢嘲讽一笑,转头对暮青道:“我去宁寿宫一趟,你先回大殿歇会儿。”
暮青道:“我陪你一起。”
“这添堵的事儿,你何必去?为夫去去就来,你先回去歇着,饿了就先传膳。”步惜欢牵起暮青的手来拍了拍,随即便命小太监起身,随他一道儿往宁寿宫去了。
暮青看着步惜欢的背影,叹了口气。
也好,他们父子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结,他若不亲手处置,憋了二十多年的心结便永无解开的一日。
步惜欢说去去就来,却到了晚膳的时辰还没回来,暮青在乾方殿中命太监出去打听,人前脚刚走,侍卫后脚就进殿呈上了一封密奏。
密奏中所奏的正是她下午命隐卫打探的事——一份名单,所列皆是朝中的名门士族,足有八家。
暮青冷笑了一声,尚未把密奏放下,宫人便回来了,身后领着的人是范通的徒弟小安子,在太极殿当差。
小安子没把他师父那张死板的脸学去,反倒见人便笑,甚是讨喜。
不过,今日回禀的事,他可不敢笑。
“回皇后娘娘,恒王跟陛下一通大闹,陛下撤了在宁寿宫中服侍的一干太监,只留了御林卫。”御林卫个个武艺高强,恒王身边没了服侍的人,若想拿御林卫撒气,那肯定是撒不成的。
唉!
小安子心里直叹气,也不知恒王跟陛下较哪门子的劲,他若是老老实实地为太后诵经守灵,陛下兴许还能心软,毕竟血脉相连。可他这么闹,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那被打的小太监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陛下宣了御医,准宁寿宫里挨了打的太监们去御药局拿药,日后回原处当差,这个月领双份儿的月例。”
“陛下在太极殿?用过晚膳了?”
小安子一听这话,更是唉声叹气,“回皇后娘娘,陛下刚处置了宁寿宫里的事儿,兵曹尚书大人便与几位大人一道儿进宫陛见。陛下在古水县斩了岭南刺史的胞弟,几位大人心忧岭南之局,正与陛下在太极殿中商讨军政要务呢!陛下担心皇后娘娘久等,得了空儿就差奴才过来传句话,要您先用晚膳,切莫久候。”
传罢这话,小安子的脸上才见了些笑意,“陛下还说了,今夜难料几更能回,眼下已是掌灯时分,您早些歇息,就别看那些卷宗了,仔细熬坏了眼。”
暮青一言不发,待小安子告退时才道:“你回去时去趟御膳房,端碗参鸡汤递进去,他这一日少食,你们少让他喝茶,伤胃。”
“奴才遵旨!”小安子笑弯了眼,几乎是飞奔而去。
待小安子走了,暮青看着摆在桌上的晚膳,顿时没了胃口。一转头,她瞧见放在一旁的密奏,不由想起了白天在马车里的戏言,缓缓抿了抿唇。
外局未安,内争不休,这人都忙得连用膳的时辰都没有了,还想着事事都自个儿解决。
罢了,有些事儿,还是她来吧。
于是,白天还声称没空的英睿皇后把密旨往桌上一拍,头一回下了懿旨,“来人!传旨!宣这八府的嫡小姐明日午时进宫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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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相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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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开年首场神转折大戏,现实果真比小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