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安起不来身,勉强抬了一下头,被汗浸湿的眼睫挡了他的视线,过了半晌才看清立在他身侧的人已经换了雁探,靴头缝着刀片,刀尖映着火光,晃得他头痛欲裂。
那两名雁探反扣住应承安的肘腕,生生将他拽了起来。
应承安面颊上沾了尘土,形容狼狈不堪,也站不住,全靠被雁探反剪着手臂才没再跪下去,面色白得像是死过一次,但有些涣散的视线与吩咐完臣下转头看过来的宿抚对上,竟弯弯眉眼,显出了一点揶揄笑意。
还有两夜补骨脂,今日不能断,明日大约不必费心。他冷静而漠然地想,我得把他哄回兴都宫。
宿抚此时的模样已经有了服食补骨脂后喜怒不定的影子,但应承安回忆自己当时未用满七日药时的反应,又觉得见效好像没有这般快,但这思绪一闪而逝,旋即被身上留下的余痛打断。
肩头大概是被宿抚踩伤了,一受力就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应承安被激起一身冷汗,仓促收起笑意,咬紧了牙关。
越梅臣此时已经领命而去,除去护卫宿抚的兵卒,臣子和左右百姓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在平南坛耽搁。
宿抚看了一会儿应承安毫无血色的面颊,神色冷漠地吩咐道:“押送去雁探司。”
平南坊与兴都宫还有段距离,应承黎能在层层监视下逃脱,应承安未必不能。
宿抚不愿在路上冒险,眼下最佳之选只有同样防备森严,且仅有一坊之遥的雁探司。
雁探司府衙所在一向秘而不宣,宿抚虽然满肚子怒火,但还不至于自毁长城,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雁探司。
他使人蒙了应承安的眼眸,在与雁探司府衙相距两街时与禁军分开,只留下车架与三十禁卫,命余者假做仍然服侍皇帝,一路鞭街,返回兴都宫。
今日统领平南坛禁军的是殷桓,以安危为名劝了宿抚两句,见劝不动他,就点出二十九人,脱上的二品官袍,换上寻常值宿宫中时的禁卫服饰,亲自持刀护卫。
殷桓今日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应承安表露过超乎亡国君与叛将之间的情绪,宛如素不相识,宿抚踹飞应承安也不见他动容,宿抚心中虽对他有疑虑,不好拂了禁军统领的美意,加上去的又是雁探司,就默许了他跟随,没有开口换人。
雁探司的两位副使都不在府衙中,留守的卫长见了宿抚沉怒满面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大开府门迎他进来,吩咐闭门守卫,不及宿抚褒奖,就鹌鹑似的退了下去。
雁探司选址隐蔽,无史官御史窥视,左右又都是心腹,宿抚便没有太过警惕,没注意到他的畏缩。
他摆了摆手,示意雁探放开应承安,解下自己的佩剑,缓缓踱到他面前,抬手轻抚了下他沾着尘沙的面颊,扼住了应承安脖颈。
“承安,”他低声唤应承安,“你在挑衅朕。”
你叫朕如何容你一命?
但这句话隐在了他陡然收紧的五指中。
应承安喘息不得,面上很快浮起不详的血色,数十息后一线青紫缓缓攀上原本惨白得近乎透明的唇上,显出了濒死的姿态。
应承安不动,不挣扎,闭口不言。
他双眼被一条从备用的冠冕上解下来的玉带蒙住,身上却看不出不能视物的茫然与命悬一线的惊慌,即使不由自主地露出痛苦之色,平静坦然也多于不安,仿佛笃信宿抚不会杀他。
而宿抚死死盯着他的神情,无声而咬牙切齿地想:你就不会服软吗?
手中力道却不自知地松懈了少许。
倘若应承安肯服软,他不会在此时露出峥嵘,叫应承黎逃离宿抚掌控,更不会大大方方地留在宿抚身边,随他祭祀社稷,以身作饵,引走了宿抚的警惕。
应承安察觉到扼住咽喉的力道减弱,他艰涩地吞咽了几口凉气,感觉像烧红的碳顺着喉咙滚入,叫他不由自主地呛咳起来,声音却被宿抚的手掌扼住,终于能叫人看出一点挣扎之态。
只是这挣扎虚弱无力,不仅不能叫人止住施虐之举,反倒像是在劝纣为虐。